冷落清秋似卿

黄福明
　　千年之前，柳永言“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而千年之后的人们，却不知在他心中，浮名在前，还是浅斟低唱在先。
　　苏轼言唐人高处，亦不过柳永之词。我不知柳永是怀着怎样的凄苦，吟唱出这千古年间渗入无数人心底的冰凉的丝弦。我知道的，仅是那数行文字给我的凄楚，成为一根根丝线在心中游荡。
　　柳永，福建崇安人，原名三变，字景庄，后改名为永，字耆卿。因家中排行第七，故称柳七。祖父柳崇，是有名的处士。柳永父亲柳宜，南唐时曾为监察御史，入宋后也历任多个职位。
　　柳永一生经历太宗、真宗、仁宗三朝，正值北宋社会承平之时，生产发展，科技进步、经济上升，都市繁荣。整个社会相对稳定，到处斟酒逐歌，歌舞升平。这种晏安的社会背景，为专供消遣娱乐的词的发展提供了肥沃的土壤，同时对词的创作也提出了更高的要求。柳永就是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出现的一位词坛巨匠。他打破了“花间”的窼臼，改变了词的传统发展方向。他一方面继承和发展了敦煌曲子文化的艺术精神，一方面努力深入生活，吸收和改造市井俗乐。使得源于民间而后被文人雅士占有的词重新回到了俗文化的发展轨道上来，并被赋予了新的活力。柳永把自己的脚跟扎进现世的土壤里，让自己的情感与时代的脉搏一起跳动。他的词，一方面以写实的手法，较为客观地反映了社会的繁荣与富庶，另一方面从自己独特的审美感受出发，热情讴歌时代的兴衰。《迎春乐》《倾杯乐》《望海潮》等词，从不同的角度、不同的侧面反映了当时文明昌盛的社会风貌，再加上对都市风光和市民生活两个方面的交叉描写，构成了一幅幅富丽华美的都市风物画。柳永词有诸多特点，同时也对词史的发展有着里程碑式的意义。
　　解决了长调创作的技巧问题，是柳永对词史的一大贡献。从晚唐五代到北宋初，小令一直是词的主要形式，其局限性是对难以抒写内容丰富的题材，无法细腻地、淋漓尽致地揭示人物的心理活动和感情流程。而长调的出现，虽然解决了部分问题，但其技巧问题却一直存在。柳永以其超高的文学修养和非凡的音乐天赋，打破了传统令词的创作方法，易赋为词，为长词的创作开拓了另一条新途径——屯田蹊径。柳永作词，首先是善于以赋的方式进行铺叙，多以感情为线索，步步深入，层层展开，纵横交错，结构有序。其结构上往往表现为大开大阖，首尾完整。在叙事上表现为一气贯注。在抒情上波澜起伏、摇曳动荡，给人一种“回环往复、一唱三叹”的美感。其次是“实说”，实说的长处在于叙事抒情的直接性和细腻性。它能以最快的速度传递情感信息，使人产生直接的、认同性的美感效应，即时性的满足读者的美感需求，适用于广大市民的审美趣味和欣赏能力。
　　首创大量使用慢词，是柳永对词史的另一贡献。在唐五代中，偶尔可见几首慢词，但这些慢词在技巧上都不够成熟，影响也不大，因此，很少有人问津。慢词由柳永开始才走向兴盛。《乐章集》中的慢词共有一百零三首，约占柳词的一半，这个比例在词家是罕见的。慢词的特点是舒缓袅娜，调长声慢，有“慢曲子”之名。慢词的兴盛，标志着宋词腾飞式的发展，词的形式壮大了，能够容纳更丰富的内容，抒写更广泛的题材，表现更细腻的情感，为宋词的繁荣兴盛奠定了基础。
　　市民化的语言是柳词的一大特色。柳永大量猎取市井俗语，妥帖地运用于作品之中，形成一种清新晓畅、生动活泼的语言风格。市井言语经过词人的艺术提炼和点化，具有很强的新奇感和表现力。如《金蕉叶》“暗向灯火底，恼遍两行珠翠”。“恼”字表达出词人心中难以名状的极度惬意与快感。这类词语，浅显而意丰，能表达人人心中共有而笔下却无的感情。
　　词是一种音乐文化，一种听觉艺术，其内容和情感都是通过唱来表达的。只有言语通俗易懂，才能直接诉诸听众的耳膜和心灵，以达到感染听众，唤起他们心中美感的目的。柳词以俗为美的语言风格，重新焕发了以俗文学起步的词的青春，使词复归于市民文学的怀抱。对后世众多词曲家和小说家以莫大的艺术启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