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的倩影

江盼
　　母亲病危的消息来得非常突然，姐姐说母亲突发脑出血，已送医院急救。我当时对脑出血并不十分了解，只想着，是个常见病、而且没有耽搁直接送医院了，肯定能治好。但一两个小时后，病情急转直下，说是县里医院治不了，要往市里转。我心里咯噔一下，心想坏了。
　　当天晚上11点左右，我终于赶到医院。推开房门，看到病床上的母亲一动不动，口鼻上罩着呼吸机，身上好多监测的管子，头发全部被剃掉、钻孔做了抽血手术，我急走过去，双手捂住母亲的手，“妈，我回来了，儿子回来看你了。”心里五味杂陈，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
　　母亲一辈子带大了五个小孩，我们姐弟仨、李老师家的女儿、姑姑家的儿子，单凭这一点，我就觉得，母亲称得上“伟大”二字。母亲说过，“小孩儿出生的时候，都是老鼠一样大小，是父母一把屎一把尿，成年累月辛辛苦苦，一点儿一点儿养大的。”姑姑家儿子在我们家的时候，母亲从来不让我们对他重言重语，有时候小孩子调皮做错了事，我们吓唬着要打手，母亲赶紧护住，“他就是个小孩儿，是一条虫，他知道个啥，你们好好和他说就是了。”
　　我有了自己的儿子，满月的时候，我给母亲打电话，“妈，真是不养儿不知道父母苦呀，我才帮着带了一个月的娃，就觉得辛苦得很。”母亲听后，略带羞涩地笑着说，“儿子，你真会说话。”我知道，我能懂母亲、能体会到她把我带大的不容易，母亲打心眼儿里很感动。
　　母亲是湖北人，传统文化的影响，她一辈子很讲究说话做事的“礼”。我六七岁的时候，每逢家里来了客人，母亲就让我踩着小板凳，拿下八仙桌上的水杯和茶叶，一个一个给客人添茶倒水。平常走路的时候，母亲总是谦让着，让长辈、老年人走在前面。过节吃团圆饭的时候，座位次序总是提前用心排好。饭桌上，没人动过的菜，她把我盯得很紧，不允许我动第一筷子。母亲只读过两三年的小学，从小在大山里长大，我不知道这些规矩她是从哪儿学来的，但是她很坚定地用言传身教，从小培养着我的“礼文化”。
　　在农村，“能人”是对一个人很高的评价。打我记事起，母亲就是村里很有名的能人。我们家由母亲当家主事，家里的日子在村里是很靠前的位置。买电视机、自行车，地里的庄稼、家里的家务，干得井井有条、数一数二。母亲的能，体现在很多方面，但让我记忆最深刻的，是母亲对奶奶的孝顺。奶奶最后那几年，瘫痪在床，吃喝拉撒都需要人伺候。父亲工作在外，家里事全靠母亲。我清晰地记得，母亲极其耐心地给奶奶喂吃喂喝，就着大晴天给奶奶擦洗身体，在奶奶神志错乱的黑夜，吃力地扶着奶奶、在床上陪她聊天，开导她、哄着她。母亲悄无声息地把“孝”的种进了我的内心深处。
　　母亲一辈子管着家里的钱，为了钱的事情，她操碎了心。山里的村子，家家户户的钱来源很有限、用处却很多。家里喂着一大群鸡，一个鸡蛋一个鸡蛋攒下来，攒够了一竹篮子，高高兴兴地拿去换钱；春天香椿树发了芽，我们全家动员，把自家的香椿树搜罗个遍，一把一把绑得整整齐齐，用水养着，等着商贩来收购；姐姐的头发长长了换成钱，买学习文具、补贴家用。桩桩件件都是硬茬，一个子儿都不能少。
　　母亲对待钱有“节省”和“大方”两种截然相反的态度，她时常教育我们家里的钱来得很不容易、挣钱很辛苦、钱不是树叶一揽一大把，并身体力行地节省着每一分钱。但另一方面，在人情世故送礼上又丝毫不含糊，给亲戚邻里回礼的时候，常常要多回一点。有时候和别人一起上街吃碗凉粉、坐了个三轮车，母亲总是抢着要帮别人埋单。
　　母亲的一辈子，是争气要强的一辈子。打理庄稼动作要利索，锄草要锄干净、还要速度快。做布鞋，样子要秀气，既要舒服更要好看。家里要每天打扫，家具要每天擦一遍。她想方设法挣钱，帮人带小孩、进山摘金银花、给人家锄草、给工人做饭、装菌种、进糖厂打零工、当护理绿化带的环卫工人。母亲不断给生活定下新的目标，从一个碗柜、一个衣柜到缝纫机、录音机、电视机、照相机、平板数码电视、智能手机，目标一个一个实现，每完成一个愿望就收获一份快乐，家里随之一点一点变样，日子也一步一步向前。
　　回想起母亲，很多画面深深地烙进了我的心里：冬天的深夜，当我半夜中途睡醒，睁开惺忪的睡眼，我看到母亲仍然就着油灯在纳鞋底或者织毛衣；每到春节，家里再紧张，也要坚持给我们从里到外、从上到下置办一身新衣服；我长大了，从外地回家，无论多晚，她总要等我一起吃饭；她总是提前准备好拖鞋，再悄悄把我换下的鞋子用抹布擦干净，放在阳台晾晒；每次离家外出，她总是坚持要到车站送我，隔着车窗、眼巴巴地望着我，和我挥手道别；我高分被陕西师大录取，却不愿意去上、执意要复读，饭桌上我和母亲都说着自己的道理，两人都哭成了泪人；我买房、结婚，她出巨资，帮我渡过难关……
　　如果有人问我，世界上有真正无私的付出吗？我敢肯定地说，父母是绝对无私的付出。
　　如果说我是一池湖水，那母亲的很多言行就是天空中的朵朵彩云——不经意间，在我的心湖里投下了美丽的倩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