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姐妹理发室

刘瑾
　　航空工业直升机所景德镇所区的商品一条街，有一家老式的“姐妹理发室”。来所17年，我从没有进去过。无数次地经过，无数次地听说，但这家老式的店铺，着实没有让我动心之处。有天晚上，小店的那束灯光吸引了我。那天我从天津所区回来，伴着月色，走在寂静的所区，在累与乏中与那束光相遇。
　　两个年迈的身影，在店中忙碌。没有顾客，他们在做打烊前最后的清理。沉静安和，言语寥寥，我走了进去。
　　店里的每一处陈设都透着年代感。座椅、吹风机、洗发水、烫发剂、两位上了年纪的大姐，还有她们身上穿的老式“白大褂”。唯一有时尚感的，只是墙上张贴的女明星马思纯的招贴画。没有想到，她们还认得我。她们知道我从前住在对面的115栋，后来去了天津。人，来来回回地走动，而她们的小店还一直开着。
　　这店铺，从上世纪70年代就有了。那个时候还属于所里的劳服公司，有食堂、澡堂、理发店，这几个姐妹中的大姐先是在澡堂卖票，后来到理发店当学徒，跟着师傅学手艺，每个月拿12元钱，到后来慢慢地涨到14元，16元……再到后来，三个姐妹承包了这家铺，退休了也没闲着。
　　“现在每个月房租1000元钱，贵吧？我们也当是好玩，剪剪头发，不那么无聊。”“平时人不多，周六日来的更多。你别看，好多新大学生也到我们这里来剪头发呢。”这姐妹中的大姐60多岁了，面色红润，二妹个头稍矮，说话中气十足，两人的头发利利索索。
　　聊了十来分钟，我一直站着，两个老人家倒来了精神，让我坐下慢慢说。好像要把没有说过的话，一股脑地倒出来。但毕竟，这还是南方小城的一个冬夜，屋子里没有暖气，也没有开空调，坐久了，有些清冷。在音调起伏的景德镇普通话中，在略微昏黄的灯光里，我禁不住有些跳神，70年代、80年代、90年代发生的事情反复在她脑海里穿梭交织，我一时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你知道吗，这么多年所里好多店开了又关、关了又开，只有我们这个店开了四十多年，差不多快和直升机所一样大了。”对，四十多年了，还是这个老地方，还是这个铺面，来来往往无数个脚步、无数张面孔。很多年里，所里大概就只有这一个理发店，在晚间或周末的日子，带着一家老小来理发、洗头、焗油、护理。爱美的女士们，在某一个重大的纪念日，或是结婚、过年的前夕来到这里，烫一个当年流行的波浪卷或“波斯”头，穿上喜庆的大红色毛衣，套上端庄沉稳的呢子大衣……
　　一时间，我的脑子里浮现出无数个画面。我想，这两姐妹一定见过经过数月科研攻关，已不成“人形”的技术员们，头发如鬼魅一般，在某个不起眼的黄昏里，就“窜”到店中，一言不发地坐在一个角落等待，贪婪地抽上两口烟，接着数不清的电话，时时又踱步到店门口，稍有闲情地看看那黄昏的落日，和那门前镀上金黄的车辆与人群。
　　不论他们带来了怎样的心情，姐妹三人总是淡淡微笑，迎来送往。她们心里好像永远揣着两本账，一本是生意的账目，一本是人的账目，那上面密密麻麻地记着些符号，也只有她们能看懂。
　　时间慢慢过去，我知道即便自己在这里待完整夜，故事也无以尽述，那些游移的情思也无以定格。很多地方、很多人，你一直知道，却一直远远观望，不曾靠近，直到有一天，她们突然消失不见。
　　这间理发室，大概有一天也会不见。很多人说，她们来来回回就会剪那几种发式，烫那几种发型，价格比从前来涨了许多，同其他新开的店铺比没有优势。三姐妹们，自然也不懂得今年春夏最流行的颜色和发型，日韩或欧美的时尚风潮。她们的手艺，是二三十前学到的，在这几十年的时光里反复地磨炼，为人们带来一丝便捷，为自己增添一分快乐，也不知不觉，成为一个烙印。时光，这间理发室承载的只是时光；而时光，是用来度过与怀念的。
　　那天晚上，我为两姐妹拍了照片，留下一些纪念。她们说自己不漂亮，拍出来肯定很丑。但照片里，她们的笑脸如此灿烂，兴致勃勃，没有年老的影子。那笑脸印在我心里，温暖而踏实。
　　踏实，是一种与根相融相系的感觉。这间小小的理发室，满是画面，满是故事，写满绵长的回忆，触发情感的流动。直升机人的光阴里沉淀的，是攻坚克难、创新超越的豪情与喜悦，更有生活的缝隙里积蓄的人情温度，在这样一个寒冬，带来了一份浓浓的问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