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代人的浪漫

刘瑾
　　“三十年元月八日，购于渝州中华书局给与可临习。纪道。”民国三十年，爷爷于重庆购得珂罗版赵孟頫小楷字帖一本，赠予奶奶临习，夫妻间情意之深沉雅洁，跃然纸上，于年岁中洗练凝粹，浪漫之至。
　　这本七十多年前的旧物，叔叔至今仍收藏着。春节回家时，偶然抽出细细品读，如获至宝。书虽已斑驳，墨迹却依然清晰可辨，笔法精细气息古朴，爱意浓郁。
　　我出生时，爷爷奶奶皆已作古。听父亲说起两位长辈的相知相识历程，也颇为传奇。爷爷刘纪道祖籍为四川宜宾长宁，历代先祖都是受乡人尊敬的教书先生，在塾师世家耳濡目染，自幼读书写字，受到严格调教，养成好学上进之习性，也备受乡人称道。奶奶的父亲肖如玉，是晚清秀才，在当时的宜宾研究“小学”（文字音韵、训诂等）颇有名气，且设帐授课。爷爷的父亲爱子心切，特意将他从长宁乡下送到宜宾城里，拜肖玉如为师。肖如玉对这位年轻学子十分喜爱，视为可造之才，就让他住在家中，与女儿肖与可朝夕相处，学习互进，日久生情。肖如玉也觉得爱徒才品皆佳，愈发器重，亦成就这对心仪已久的璧人。其师生之谊，也自变成翁婿之亲。
　　1939年，国民政府中央机关于陪都重庆网罗人才，爷爷当时是大三的学生，闻讯应考，一举得中。此后，奶奶亦追随爷爷颠沛，由川南小城宜宾辗转重庆、南京等地，先后生育十个子女。战乱年代，最终存活下来的只有五人，生活最困窘时，一个小女儿也抱到了乡间。1949年，爷爷受投身革命成为共产党人的哥哥影响，举家回宜。由于此前的履历，且性格耿介，于1955年肃反运动中蒙冤入狱。从此，奶奶一人带着襁褓中的幼子和四个尚未成年的子女艰难度日。
　　爸爸常说，奶奶性格坚毅，虽出身大户人家，从小生活优越，但在生活的艰辛中依然乐观开阔，含辛茹苦坚守着对爱人的深情，对孩子的责任，对生活的爱恋。那时，奶奶凭着知识的蕴藉参加全国红楼梦猜谜大赛，还为爷爷赢回一套价格不菲的西装；家里再是困窘，每次炒回锅肉时，奶奶也忘不了打二分钱醪醩，放一点在肉里，增加滋味。
　　“一箪食，一瓢饮，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无论何种境地，奶奶都坚持着平和之心境和对生活品质的追求，真诚善意，虔诚专注，从不怨天尤人。人生一世，境遇不可控，唯心境心性可以修炼，这份简静优雅，大概也是人生最浪漫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