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上一篇 下一篇
  2. 第3609期   20201016
  3. 放大 缩小 默认 朗读

儿时渔蟹

黄春
  秋风起,蟹脚痒。看着眼前满身通红,蟹香四溢的家伙,便想起小时候跟着小叔捉蟹。那实在已经是很遥远的事情了,其时恐怕我还不过十一二岁。
  那年暑假,我跟着母亲到乡下的小叔家。暴雨过后,河沟都涨满了水。小叔家四五里远,就是一片水泽。我缠磨他好几天,终于答应夜里带我去捉蟹。
  晚饭潦草吃了几口,我便央求着小叔快快出门。临行时,母亲一再嘱咐,要听小叔的话,切莫乱跑,河边危险。母亲转身从厨房里捧出两张葱花烙饼,金黄色美,绵软利口,让我们夜里饿的时候拿出来填肚子。
  小叔扛一把铁锹,提一盏马灯,大步出了门。我拎着一条麻袋,神气地跟在后面,心里早已摩拳擦掌了。
  前方的土路被雨水冲刷失了原形,到处是稀泥浑水,路边地里是一棵棵东倒西歪的高粱。我们索性脱了鞋子,光脚往前走,深一脚、浅一脚踩在泥水之中。
  抬起头,月光皎洁;闭上眼,晚风凉爽。月光如水银泻地,照在高粱之间的小水洼上。青蛙们吵吵了一个夏天,忙着入蛰了,这会儿安安静静。因为路上泥泞,我们走得并不快,拖泥带水的声音在夜色里显得格外清晰。记忆中,走了很长时间,才走到高粱地的尽头。小叔指着前面一片堰埂,说,这就是河堤,可以下栅子捉蟹了。
  小叔扛起铁锹跳到那条七八米宽的河沟里,奋力铲起大团的盘结着水草与滋泥的泥巴截流。河沟里的水并不深,流速缓慢,小叔在河水中筑起了一条黑色的拦水坝,并开了一个一米多的口子,插上双层的高粱秸栅栏。
  他把手洗净,把马灯挂在栅栏边上,便拉着我坐在一旁,等着捉蟹。
  我不太相信,便问小叔,捉蟹就这么简单吗?
  小叔嘿嘿一笑,说,你等着瞧吧,今夜刮西北风,老人们说,北风响,蟹脚痒,这河沟是通往大河的必经之路,估计不用到天亮,咱们捉的蟹,用这一条麻袋都盛不下呢。
  河堤上有些潮湿,小叔铺了几层树叶子,让我坐。那一刻,我觉得小叔很威风,便说,小叔,你真威风。小叔听了,得意地站起来,伸胳膊蹬腿。我又觉得,小叔像个傻乎乎的大孩子。其实,小叔那年也不过十八九岁,还没娶媳妇。他爱玩爱闹,会的也多——上树捉鸟,下河捕鱼,偷瓜摸枣,下坑洗澡,样样精通。小孩儿都喜欢跟着他屁股后面玩。
  小叔又观察了高粱栅子,说,咱不能弄出动静,蟹们很鬼,一听到动静,便趴住不爬了。
  我点点头,不再说话。马灯在夜色中放射出温暖的黄色光芒,照在那个用高粱杆栅栏结成的围城外面。小叔说,只要蟹爬到栅栏里,就逃不出去了,我们下去拿就行了。
  河水明晃晃的,安静得像一幅画。只有被栅栏挡起的簇簇小浪花,让我意识到水是在流动。又等了一盏茶的工夫,蟹还没出现,我有些着急了。我问小叔,小叔摆摆手,说不要心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出来啦!小叔一声低呼。我一低头,就看到一群蟹沿着高粱秸秆栅栏使劲儿往上爬,又徒劳无功地掉落。蟹们个头齐整,巴掌大小,青色的硬盖,凸起的眼睛,高举着生满绿毛的大鳌,威风又狰狞。我从未见过这么多的蟹麇集在一起,心里既兴奋,又胆怯。
  只见小叔从地里折断一根带穗儿的高粱秆,往河沟的栅栏中一甩,不一会儿,那些青色的蟹们就沿着杆儿飞快地爬上来。小叔把高粱秆的下端插进我拎来的麻袋,那些蟹就一个跟一个钻进麻袋了。瘪瘪的麻袋很快鼓胀起来,我凑近麻袋,能听到里面万爪抓搔、千嘴吐沫的嘈杂声。
  眼看着,一只麻袋钻满了蟹,小叔从脚下揪了一根苘麻草,三绕两绕,就把麻袋口缝住了。
  怎么样?小叔得意地问我。我感到目瞪口呆,半天吐出一句话,小叔,你真神!
  回到家,小叔撕开缝口的草茎,那些巨大的蟹匆匆地爬出来。灶间的大锅上,小叔坐了一只蒸笼,灶中柴火,吐着烈焰,逼出腾腾热气。小叔把蟹洗净,爪子绑严实,整齐卧在蒸锅里,像一队队英武的士兵。一袋烟的功夫,掀掉锅盖,吹去蒸气,只见蟹壳已红透,一动不动趴着,吐出香味,弥漫满屋。
  小叔不光会捉,也是吃蟹的行家。他先把腿掰下来,一根根吃完,再掀开盖,雌有蟹黄,公有蟹膏,味道之美,不可言传。然后,撕开蟹身,用蟹爪把细白的蟹肉一点点剔出来,装在细瓷碗里,淋上佐料,慢慢享用。
  二十多年过去了,我再也没去捉过蟹。每每吃起蟹,便想起了儿时捉蟹。夜里,我做了很长的梦,梦中嗅到荷花的幽香,我的腿浸在温暖的水中,水面泛起涟漪,清澈的月光、婉转的虫鸣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