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涛
这世间之人最喜欢的，我以为莫过于“双全”或“两全”了。你夸他“儿女双全”“福寿双全”，遇事都能“两全其美”，他立马喜笑颜开、合不拢嘴；反之，若他一心巴望着“双全”“两全”却偏不能“全”，心中便会生出许多遗憾，甚至比那一无所获的似乎都要痛苦。但世间哪有那么多“双全”和“两全”呢？
我就遇到了这么一回。只是，那不能“两全”的是我的猫。
当初，丫头起意养猫时，出于爱心，我也替未来的猫主子们规划好了“两全其美”的猫生：我包吃住，把它们养大；它们成年后，如果向往自由，想出门游历、想寻找“爱情”，我绝对敞开大门不阻拦。我是这么想的，也像创建乌托邦似地着手实验了起来：先把小区里一只总找我讨饭的成年流浪猫领回家，供它早、晚餐及住宿，早上上班顺便带它下楼，让它在外面尽兴玩耍，晚上下班再领它回家。这实验起头还顺利，日复一日，每晚回家都见那猫“喵”叫着跑向我，每天早上一开门，它则一溜烟就冲下了楼。但半月不到，却再也没见到它的影子，实验只得终止。
但我并不气馁。在我的臆想中，关于那只猫离去后的猫生是这样一幅图景：在邻近小区的清静的河堤上，那只猫或是和它心仪的伴侣并肩漫步或是和三两只野猫撒欢追逐。总之，它不是遇到了爱情，便是觅到了友谊，它舍弃了我给它的面包，定是找到了更高层次的需求。
我们继续养猫。这之后，相继收养了一白一黑两只流浪猫。先是那只白的，收养时约三个月大，瘦如干柴棍儿，后脑勺和一只前爪各有一处寸把长、深可见骨的裂伤。另一只前爪骨折，也不知是被车撞的还是被恶意给整的。丫头那时上高中，她在交大附近发现了这只猫，同时在场的还有一位大学生姐姐。两个爱心爆棚的小姑娘把猫抱到附近一家宠物诊所，大学生姐姐掏了一百多元的医药费，却因住校表示不便收养。丫头义不容辞地揽过收养之责，打电话征询我的意见，我也觉得可以伸一把手。
白猫两处看似严重的裂伤很快痊愈，骨折恢复却不理想，最终成了一只“三脚猫”。但从流浪街头到有吃住，它的猫生到底是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可以说“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但老话说得好：饱暖思淫欲，随着一天天长大、长胖，它也开始不安生了，在家乱撒尿，还成天思谋着出去，并成功地抓住一个空当，以我完全意想不到的速度冲下楼，消失了踪影。
对于这只残疾白猫，我的规划是有调整的，我是打算负责到底的。只是偶尔想起它“身残志坚”，多少也有些替它难过。对于它这次出逃，我有些矛盾，既希望它也能适应大千世界，活得自由自在，又担心它在外吃喝无着。于是，它跑后，我并没太刻意地去找。三天后，它自己却冒出来了，同样“喵”叫着跑到我面前。我抱它回家，刚进门它就使劲往下出溜，朝着猫食盆就冲了过去……
白猫从此再也没离开家。我猜是童年的不幸叠加这次失败的冒险，让它在“面包”与“自由”之间选择了前者。为了它和我们家的“长治久安”，我带它又去了那家宠物诊所，让兽医替它除了那烦恼的根子。
白猫两岁时，我们收养了另一只黑猫。它那时还没满月，眼睛的蓝膜还没退，它主人却不顾天寒把它扔了出来。看它可怜，也想给白猫找个伴儿，我们便收养了它。
黑猫全身漆黑，只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在那一堆黑里骨碌碌地转，天生一副机灵样。它身手也矫捷，屋顶花园的小灌木上停只鸟，它若看见，便会箭一般地射过去抓住。我觉得它是棵好苗子，便把“两全其美”的猫生梦想寄托在它身上。于是，当它半岁多第一次离家出走时，我根本就没去找。不料，几天后，它也同样“喵”叫着出现在我面前……我给它规划的美好猫生暂遇挫折。
但我并没死心。我以为它还小，便决定再养它些时候。黑猫自己也没死心。又一个春天来临之际，它再一次离家出走。这一次，一连好多天都没见它身影，我以为它的翅膀终于长硬了，心里不禁泛起了老母亲一般的自豪。二十多天后，楼下一套刚搬空的房子传出猫叫，一阵接一阵，甚是凄厉。听了一天，我实在于心不忍，便想再做一桩好事，把那猫解救出来。我绕进那家的花园，推开没锁的房门，眼前地下站着的却正是我那黑猫。
黑猫这一次出走显然饱受饥馑。它瘦的活像肉铺钩子上悬挂的猪五花肉，细细长长的一溜，估计最多挺不了两三天。黑猫见我如同见了大救星，睁着大眼急切地“喵”叫着，似在倾诉它遭受的委屈。我又心酸又无奈，只好再次抱它回家。
回家不久，好吃好喝伺候着的黑猫又恢复到了从前。它似乎也吸取了教训，打开门撵它跑也不跑了。
但我面临的问题却没有解决。每年春秋两季，它依然会遵从天性本能地乱叫、乱撒尿，甚至朝墙壁撒尿，同时还是抑制不住对外面的向往，却没胆敢再跑出去。
我万般无奈、忍无可忍，终于决心痛下“杀手”。我们的“种子选手”黑黑也被淘汰了。想起“面包”与“自由”不能两全的猫生，我不禁替它们生出遗憾，但转念一想，这世间，不要说不得温饱的流浪猫狗数不胜数，就是我们人类，也不知还有多少在忍饥挨饿。世间之事难两全，它俩能幸运地被收养，有吃有住还有我们的爱，也可以知足了。
我释然了。再看那多多与黑黑，它们其实都早已放下，性格变得温顺，对人也更依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