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读《逍遥游》 2020-05-01 

  

周学良

初读《逍遥游》,那年我十七岁。

“北冥有鱼,起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 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寥寥数语,其雄伟瑰丽之姿, 让我心驰神往。我一遍又一遍地念着“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去以六月息者也”,想象着万里鹏程,前途似锦。那些日子课业繁重,心态轻浮,课文学得粗略,不求甚解,恨不得一个月就把课文学完好腾出时间进行高考复习,依稀只记得老师重点讲到了无有所恃的逍遥,忘却物我的界限。

转眼已经三十而立,十三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 远不是想象中简单岁月的叠加。心态慢慢地变老,生活的琐碎就像是一把把匕首,把你的羽翼钉在墙上, 插入土里。到了三十多岁的年纪也让我懂得年轻没有什么不可以,青春没了有很多事情确实是不可以了。

翻开在书架上落灰的《庄子注疏》,细细读来, 没有了当年的孟浪轻狂,同样的《逍遥游》,读出了另一番味道。

“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奚以知其然也? 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此小年也”。人的悲欢往往局限在自己的眼界,当我涉猎不足,感受到的生活就如一地鸡毛。固然如庄子所说“吾生而有涯, 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矣”,可是在追求无涯的世界时,那些油盐酱醋的问题就仅仅只占据了我生命的一小部分而已。当我依然有兴趣去看一部人文地理类纪录片,我就能感受到世界的广袤;当我依然有兴趣去学学历史,我就会感受到个人的渺小和眼前的幸福;当我依然有兴趣去探讨一部深刻的电影,我就会知道原来我的故事在这个世界上演过千千万万遍;当我依然有兴趣在自己的专业领域钻研那么一点点,我以前碰到的问题都不再是问题。水不深厚,则大舟不可载浮;风不崇高,大翼无由凌霄汉。

当然,到了三十岁,这些鸡汤已经有点喝腻了。我可以清楚地认识到也许我以为的极限,只是别人的起点。我只是站在树枝上的那两只啁与学鸠,“我决起而飞,抢榆枋而止,时则不至,而控于地而已矣”。可是逍遥二字,并不如当年我理解的那样是鹏程万里, 是野马尘埃。“彼且奚适也?我腾跃而上,不过数仞而下,翱翔蓬蒿之间,此亦飞之至也。而彼且奚适也? 此大小之辩也。”就如晋朝玄学家郭象所注“各以得性为至,自尽为极也。向言二虫殊翼,故所至不同。或翱翔天池,或毕志榆枋,直各称体而足,不知所以然也”。也许对于庄子这样的大思想家来说,他看不上“小”的斥鷃之逍遥,也看不上“大”的鲲鹏之逍遥, 他追求的是至高境界“无恃逍遥”,可对于我这样的普通人来说,“小大虽殊,而放于自得之场,则物任其性,事称其能,各当其分,逍遥一也,岂容胜负于其间哉”!

开拓自己的眼界,扩大“逍遥之场”;了解自己的局限,做到“事称其能”,再努力学学宋荣子“举世誉之而不加劝,举世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内外之分, 辩乎荣辱之境,斯已矣”。这种逍遥,和大鹏之逍遥, 庄子之无恃逍遥又有什么区别呢?所谓“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既已为一矣,且得有言乎?既已谓之一矣,且得无言乎”?

回头想想,当年语文老师讲课的时候也提到过《逍遥游》不光讲了鲲鹏之逍遥,无恃之逍遥,也讲了啁、学鸠、斥鷃之逍遥。只是当时微风不燥,阳光正好, 看不到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