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之味 2020-01-23 

  

中国航发黎明 李雁

母亲和邻居们从山里买回几只“笨”羊,要在这个年上为亲朋好友酝酿家乡经典。看着院子里老石榴树下几口砖砌的临时灶头,还有懵懵低头吃菜叶的羊儿们,我知道母亲的“年之味”要上演了……

男人们很自觉地牵着羊儿去后院,宰杀的过程我向来躲避,就等父亲大声呼唤:“香,过来端肉。”我带着娃们欢呼雀跃一盆盆往前院灶头旁端羊肉。隔壁大娘往灶下塞着木头柴火,红火灶膛上大锅沸腾起来。母亲和三婶挑选羊肉,将切块的胸肋肉和大骨放入锅里慢炖, 加入茴香、花椒、陈皮、草果、丁香等十几种调料冲淡羊肉的腥膻。二婶烙着死面“坨坨馍”,其余婶子则端着大竹箩,往里掰碎如豌豆般大小的馍块。

母亲用铁钩钩起大块煮熟的羊肉,晾凉后切成薄肉片放在盖帘上, 再将香菜、蒜苗和小葱切成碎依次摆好。父亲将从左邻右舍家借来的“海口碗”都摆在大石桌上,每个粗瓷老碗倒入馍块。随着父亲一声“开饭喽”,人们立刻聚集起来。大锅旁架起小锅,母亲舀起大锅浓汤倾入小锅,接过父亲递过来的海碗, 将碗里的馍倒进小锅煮,娴熟地抓几片熟羊肉、山木耳、黄花菜和小撮湿粉丝混合加热。出锅,撒上香菜、蒜苗和小葱碎。母亲不停地一碗碗煮,院子里的人根据口味放醋、盐和辣椒油,散蹲在各院台上“呲溜”着,间或从石桌上大盆里夹点咸蒜瓣和酸辣泡菜提味。

院子里热气腾腾,吃的最欢实的是孩子们。每每不够,争先雀跃拿着空碗纷问母亲讨要,温柔的母亲总会叮嘱:“都有,都有,别让大锅烫着。”空档,父亲和母亲赶紧端起羊汤,淋上辣椒油,撒点香菜沫儿和着热汤,鲜香的味道绝对“美咋咧”。偶尔,会有路过的人在朱漆大门口张望,眼尖的母亲赶紧吆喝着:“来么,吃口热的再走么!”路人痛快应声:“客气腻,还有我的‘羊肉泡馍’腻。”很快,路人和满院的人熟络起来,立刻端起老碗“咥起来”,满口余香顿时充斥齿间。

七爷拉起胡琴,母亲边忙活边唱:“祖籍陕西韩城县,杏花村中有家园……”不时有人和着,我也来句“为寻亲哪顾得路途遥远,跋山涉水到蒲关……”男人们齐吼着:“王朝马汉喊一声,莫呼威往后退……”秦人秦韵大秦腔,在母亲的“年之味”中点缀着,升腾了家乡独有的滋味。

每个年,母亲都要坚守自己的“年之味”,托人买“笨”羊,烹煮亲情和团圆,因为,她始终认为“不吃羊肉泡馍,不算真正的过大年”。

此刻,我正在沈阳反复接收几千里外母亲的微信语音聊天。听妹妹说,母亲为了看我一眼,正在努力学微信视频聊天。每次手机信号断后再连接上,母亲都向我诉说着抱歉和不安。我别过视频口,偷偷擦拭着眼泪,双眼婆娑中,我仿佛看到了两扇朱漆大门缓缓敞开:院子里,懵懵的羊们低头吃着菜叶, 老石榴树下几口砖砌的灶头弥漫着烟火气,母亲正在忙碌上演她的“年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