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 2023-06-16 

  

丁子南
  我的父亲是一个不善言辞的人,他从不把“爱”和“喜欢”挂嘴边,他严肃内敛,是一个名副其实的“钢铁直男”。但如果有人问我,谁是你在这个世界上最崇拜的人,我肯定会回答:当然是我爸爸。我对父亲始终保持着叠词式的叫法,一如我对他质朴的爱——在我心里,他始终是那个高大强壮地牵着我走路的大人,而我是始终可以在他臂弯下成长的小孩。
  我的父亲是一个刻苦、上进的人。在那个吃不饱穿不暖的年代,他一边放羊一边看书,凭借着坚韧的毅力和艰苦奋斗的劲头,考入了军校,踏上了远走他乡、保家卫国的征程。在别人眼里,他可能只是一名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军人,但在我心里,他是英雄。
  我的英雄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只有几个短语可以概括:短短的头发,精壮的身体,粗糙的皮肤,不住地咳嗽——父亲曾在艰苦地区待过很长一段时间,长期在机场露天工作的他,皮肤被烈日灼出了斑点,喉咙也因风沙落下了病根,至今没有好转。
  英雄总是负伤,总是逆行,也总是把大国置于小家之前。
  小时候,我和父亲在一起的时间少得可怜,因此我对“父亲”这个概念很模糊,我不知道世界上有这样的一个人,一直不在我身边,却也会依然保持爱我,而我那时只当他是个陌生人。父亲来学校找我,我会躲起来,他企图和我谈心,我就会逃跑。因为我的父亲常常是别人的,不是我的。他消失的那些年,去了哪里,干了什么,我是很久以后看父亲的简历才知道的。而我成长过程中的很多事情,父亲不知道,我也没有告诉他。我们俩都缺席了对方的人生好多年。
  我一直忘不了那天,父亲穿着一件黄色的POLO衫,坐在我对面,他把菜单递给我说:“你来点,你来点。”谁敢相信呢?我说:“爸爸,这好像是我们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坐在一起吃火锅。”父亲愣了一下:“真的吗?不可能吧。”是啊,谁敢相信呢?
  我和父亲之间有太多的苦衷,太多的遗憾,太多的不为他人所知,最后这些都变成了我们的秘密。
  父亲也有一些我不喜欢的样子,他有些“自私”和“独裁”,总是替我做决定。他拦着我去沿海读大学,把我“赶”到了北方,我是负气去大学报到的。有一年他来学校看我,我们在去小镇上的路上聊了很多,父亲说:“如果当初你没听我的,会比现在更好吧?”我知道,那几年他一直在因为我的埋怨而自责。
  毕业后,我来到了成飞,成为了一名航空人,我这才从“女儿”之外的身份里,从别人的嘴巴、眼睛和表情里,重新认识了父亲。有一群人大半辈子都望向蓝天,他们向往蓝天、梦想蓝天、热爱蓝天,他们不惜把自己的爱分成两半,小半分给家庭,大半分给蓝天。有的甚至把生命都献给了蓝天——我突然发现父亲并不是一个自私的人,父亲以及千千万万像他那样为航空装备发展默默奉献的人,是多么的无私,他们的爱,是多么的伟大。我的英雄,原来是真的英雄!而我现在也在另一个航空战线上和父亲并肩奋斗了,我理解他了,也不怨他了。
  后来,父亲也再没有帮我做过决定,他总是会试着理解我,尊重我的选择。我取得成绩时,他会骄傲地把喜讯发到家庭群里;我纠结苦闷时,他会打电话来开导我;当我无意间告诉父亲我去医院,“你怎么了!”他着急的语气好像要涌出屏幕;父亲很朴素,一件衣服可以穿好多年,但是说到我买衣服,他总是很大方。我在大学里学会了做公众号,父亲会认真看我发的每篇推送,也会和我交流他写的文章。父亲好像对新媒体很感兴趣,经常在网上“请教”我,后来才发现他其实是对我感兴趣:他悄悄自学了很多技能,把我的照片做成中老年画风的视频相册,做成GIF当表情包。那些无数个时刻,我知道父亲很爱我,他的爱总是不动声色。
  而我是从什么时候发现我也很爱我父亲的呢?就是当我发现我开始在意我父亲爱不爱我这个问题的时候。我开始计算他陪伴我的时间,计较他偶尔一次对我的严厉,因为他忘记我的生日而生气,甚至开始因为他把我想要的食物让给别人而哭泣……
  我终于还是不情愿地长大了。我知道,这个世界上将会有越来越多的人爱我,但是最爱我的人,永远只有父母。
  爸爸,您没能陪我长大,但我陪您慢慢变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