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寸行李箱 2023-06-16 

  

宋笑笑
  送我远行和接我回家的人,是父亲。
  那年初秋的某一天,我终是踏上了离开家的旅途。在那之前,父亲带我买了人生第一个行李箱——26寸红色拉链箱包。26寸是父亲认为我能独自提拉的最大尺寸,红色是父亲认为最耐看的颜色,选择拉链式而不是密码锁则是来自一个老农民固守的保险意识。拿到新箱子,父亲小心翼翼地打开,仔细检查每一个细节,确认没有瑕疵之后剪掉了吊牌,“这么大个箱子肯定够你装了……”父亲眼角绽开笑意。离开家的前一天晚上,我又检查了一遍行李箱里的物件,父亲嘱咐我:“忘带啥了也没关系,到学校肯定有超市,缺啥就买。”我应着,恍惚间父亲鬓角若隐若现的白发有些清晰了。
  那天早上,父亲叫醒我,煮一碗鸡蛋汤放糖,说着“去了外面可就吃不到我做的了”。我细细品味那一碗汤,努力记住每一次入口的味道。饭罢,父亲一手挎着用被单打包的铺盖卷,一手拎着行李箱走在前面,家门口到车站之间的这段距离被父亲的背影无限拉长。一米七不到的身躯因为两侧行李不平衡的重量倾斜扭曲着,被单摩擦着父亲黝黑的臂弯,拉扯出短袖下阳光没有晒到的白嫩皮肤,蹭出一条一条的红色印子。怕不平坦的路面刮坏行李箱,父亲多数时间用另一只手提起行李箱的全部重量,虎口处的老茧蹭出白皮。在我试图帮他卸下一些负担时,他总是快走几步,说:“省省你的细胳膊细腿吧,这才哪到哪,一点都不累。”
  几百公里的路程,父亲陪着我,从家门口到大学门口的距离又是那么短。6层宿舍楼,父亲又是一边挎着铺盖一边提着行李箱,一直把我送到了书桌前。舍友还没有到,父亲进进出出观察着宿舍环境,晃晃床头是否松动,干完了所有的力气活,他带走了宿舍遗留的大件垃圾,独自回去了。那是我第一次离家这么远,也是父亲第一次送别女儿,我想象着回去的路上父亲靠在车座上浏览窗外的景色,却永远无法想象那一刻或者那一路上他是怎样的心情。
  在外求学七年,往返家中十多次。无论风霜雪雨、白天黑夜,火车站出站口的人群中都会看到父亲亮闪闪的眼睛和满面笑容,他总是能在我找到他之前精准定位我,快步走来提起我的26寸红色拉链式行李箱,走出人潮拥挤后,作庄稼人挥锄头状甩起箱子扛在肩上。和父亲一样,我与他独处时似乎永远不知道说些什么,我们只是一起一后地走着,保持着恒定不变的距离,一路上沉默是大多数。于是,他扛着与他身形接近的行李箱走在前面的景象,就成了我们之间不成文的暗号。
  那是女儿在说:“爸爸,真的想你了。”
  那是父亲在说:“闺女,爸爸扛着你的行李箱,也能扛起你的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