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试飞员父亲 2023-05-05 

  


吴丽华
  很久没有在影院看过电影了,这一次,因为《长空之王》,我再一次走进了影院。这部讲述试飞员故事的电影,以穿越时空的力量,打开我内心最深的怀念,让我久久无法平静。
  我的父亲,是一位在34年前牺牲的试飞员。父亲是一个为飞行而生的人,和电影中的队长“张挺”有相似的个性。听母亲说,父亲因为执行任务,失踪了大半年,直到我半岁多了,才第一次见到父亲;弟弟是上午出生的,医生见妈妈一天都没吃饭,奇怪地问妈妈怎么没有家人,妈妈说:“你听,还在天上飞呢。”
  父亲热爱生活,擅长摄影。他为我们留下了张张笑脸,却没有留下一张与我的合影。我们的合影,只存在于我的记忆中,任时光流逝,这些“合影”依然清晰可见。
  从我记事算起,不到20年的父女情缘,他给我留下最多的印象,就是在灯下写试飞论文的背影。他无暇顾及我们的生活,不是在飞,就是准备去飞。但一有时间,他埋在心底的亲情也会把我包围,浓郁到至今不化。从小我身体弱,父亲费尽心思,学会了针灸,他买来医书,在自己身上扎针试验,那些针孔的印迹,记录下我的健康成长。
  记得我参军后,有一次探亲回家,返回部队的那天正好是星期天,我坐上公交车去长途汽车站。公交车停停走走行至半途,我突然发现父亲骑着自行车一路跟随,那双常常握着喷气式战斗机操纵杆的手,就这样握着自行车车把,一直跟到我下车,然后停下来扶着车,远远地看着我走进长途车站。
  这个场景,随着他在机场上空短短几十秒的生死抉择之后,永久地定格在我的脑海中。
  这么多年,我已经无数次经过那座让我刻骨铭心的机场,也无数次揣度过父亲在最后一刻的念想。电影里,队长张挺在飞机坠地的最后一刻,喊了一句“儿子”,后面的话没有来得及说完……我不知道父亲在最后一刻有没有喊出我和弟弟的名字,但正如电影中一样,他没有选择跳伞,因为飞机发生故障时,下面是密集的厂房和生活区,有无数他作为军人所应该保护的人,他的那双握着自行车车把跟在公交车后护送女儿的手,决定了他握着飞机操纵杆时选择的方向。
  战友们都说他胆大,擅飞性能,敢于突破极限,放大设计数据,这也是强5飞机总设计师陆孝彭院士最喜欢他的原因。电影中那句“性命加使命,就是试飞员的生命”的台词,我没有听父亲说起过,但从他“吴大胆”“空中老虎”的绰号中,不难体会他对试飞员生命价值的理解。他的这个“大胆”,连接的应该就是使命,就是驾驶一架尚未定型的飞机,不断验证各种性能、挑战极限数据时具备的超凡勇气。
  但父亲的这种“大胆”,却是母亲的负担。小的时候,每一次天空有飞机呼啸声掠过,我总能看到母亲望向窗外的天空,那眼神我曾经以为都是自豪,现在回想起来,应该更多的是担忧。因为父亲牺牲后,母亲见到我的第一句话就是:“小华啊,现在我这颗心,终于放回肚子里了……”可以想见,父亲飞了多久,母亲的心就悬了多久。
  父亲牺牲的时候,刚刚48岁,在当时的我看来,他已是年近半百的年纪。直到我越过了父亲牺牲时的年龄才明白,48岁依然是生命中最旺盛的阶段,无数的美好俯拾即是,无数的梦想正一个个到来。
  当年的他每天走出家门,如同普通人去写字楼和厂房上班一样,步履从容地去面对危险和可能随时到来的生命抉择。我从来没有问过父亲有没有担心过,甚至那个时候自己也懵懂,也没有担心过,因为每一个试飞员的家庭,也如普通的家庭一样,父母上班下班,孩子上学放学,我总以为日子会这样一直过下去,从没有想过会有那一天的到来。
  电影里,当看到张挺的妻子掀开
  在中国航空博物馆的英烈墙上,镌刻着吴丽华父亲吴清永的名字,一个个为中国航空事业献出生命的英雄永远值得我们铭记。蒙布,看到的是裹满纱布的丈夫时,我瞬间泪崩,无法自抑,因为这是当年母亲和我们姐弟俩面对的一模一样的情景——脸上裹满纱布的父亲,就是他留给我们最后的样子。
  父亲用生命兑现了他“人在飞机在”的诺言,但对于他挚爱的家人,却是天崩地裂的一刻,至今想起,仍揪心不已。电影结束后,有同事问我是否会带母亲看电影,我当即否定了,我怕年事已长的母亲触景生情,再生悲伤。但我一定会带我的孩子去看一看,让他看看从未见过的姥爷都做了些什么,让他也明白,和平年代军人的牺牲,同样壮烈;军人家庭的付出,同样伟大;从事兴装强军的报国之路,同样光荣。
  令人欣慰的是,作为父亲的女儿,我正工作在一个欣欣向荣的航空企业中;我的孩子,因为从小根植于心的蓝天情结,也加入了航空工业的队伍。作为父亲深爱的亲人,我们三代同堂,正生活在一个日益强大、日益繁荣的国家里,这应该是父亲最美好的期盼。
  电影的最后,辽阔的大海上航母、大驱等战舰劈波斩浪,天空中三代、四代机列阵长空,呼啸而过,一个空前强大的人民军队跃然荧屏,令人心潮激荡。
  父亲驾驶过的二代战机,作为中国空军的功勋战机,已静静地立在博物馆里,如同父亲的生命,已经化作不断向上的阶梯,托起攀登者的步履,向着更高的蓝天迈进。
  仅以此文,献给我的试飞员父亲,献给和平年代的试飞英雄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