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与酒 2023-04-07 

  

余建华
  在我的记忆里,父亲的后半生嗜酒如命。我觉得,晚年父亲的血管里流淌的是酒,不是血,至少是酒与血的混合物。
  酒,成就了父亲的性格,干练、义气、豪爽……
  父亲一贯身体强健挺拔,挑着200斤的重担,还能疾步如飞,一肩能走30里路程。这与奶奶对他小时候的精心照料,打的好底子分不开:家里就是揭不开锅,也得保证父亲每顿吃得好,父亲到了18岁后晚上还能喝上几两酒。每次开饭前,奶奶都帮父亲倒好半杯酒。
  奶奶的全部心思好像都放在子女身上,特别是这个小儿子身上。父母亲结婚后,奶奶每年都要备最好的谷子,请人帮父亲做酒。父亲床背后有一个大釉缸,估计能装100斤酒。基本上,上半年都能闻到酒香,下半年就空空如也。
  听村里人说,本家爷爷一直供父亲读完了高中,父亲的同学有的还当上了副县长。那时候,爷爷阶级成分不好,当然影响着父亲的前程。他写得一手好字,总是喜欢用毛笔书写、记事,家里墨汁总有好几瓶。我小时候就十分羡慕他的字,劲拔有力,洋洋洒洒。父亲能双手打算盘,既快又准确,经他算过的账目,绝无差错。
  爱读古典书籍,是我记忆中父亲的最大爱好;记忆力超级强,当然也是他的突出优点。记得上世纪八十年代末那会儿,每年夏季双抢农忙时节,晚上村里的男女老少都喜欢扛个竹床在村前空旷地集体乘凉,父亲就给大家讲聊斋、讲水浒、讲三国、讲西游……特别是讲聊斋鬼故事时,大家听后既害怕,第二天又喊着要继续听。如果喝了一点酒,他讲得更精彩。一天的疲劳也就没得了。
  上世纪80年代初,那时候农村刚刚分田到户没几年,村民的积极性普遍高涨。父亲的干劲十足,还兼做着村长,每天的重劳力总也耗不尽他永远使不完的气力。再忙再累,父亲喝上一杯酒也就身轻如燕,疲劳定然烟消云散。
  父亲的酒杯即茶杯,一个极普通的青花瓷杯,能装半斤多酒。我用水试过,一斤倒不满两杯。他从不用小酒盅,一者不过瘾、嫌麻烦,二者易洒酒、怪可惜。
  我考上大学的那次酒宴,父亲高兴得合不拢嘴,应该喝了很多很多的酒,他竟然还陪同客人看完了五部电影。电影款是全村人凑的。在村前开阔地上临时搭建的荧幕,方圆10公里地都有人赶过来看。亲戚、邻里都来祝贺,旨在鼓励年轻人好好读书跳出“农门”,考出去奔个“商品粮”前程。
  好像从奶奶过世起,父亲中午、晚上都要喝上半斤酒,否则,就会整天没精神。母亲也依着父亲好喝酒的性子,只是偶尔唠叨几句。不过,中午半斤酒下肚,父亲一下午能干过别人一两天的农活,做的事情既利索又上乘。
  父亲好客,还经常请来十里八地的人来家里喝酒,极尽大度、大方。至今,我每每返乡,总有些似曾相识的长者同我打招呼,总是说“你爸请我到你家喝过酒”“你爸真是个好人”……诸如此类的话语不绝于耳。
  进入21世纪,我们都能赚钱养家,各自过日子。母亲帮助照料孙子、孙女,经常今年这家、明年那家。父亲的酒瘾越来越大,也不愿来城里生活,经常早上那餐也喝上半斤。喝醉了,父亲就不停地打电话,总要孙子孙女们接电话,母亲和我们兄弟五人都责怨这好酒的父亲。
  清醒的时候,父亲知书达理;酒杯一端,却忘乎所以。现在想起,酒瘾也是一种病;喝的是寂寞,寂寞又是心病。对待病人,怎能责备。如果可以重来,世界上却没有如果。再后来,父亲喝酒愈发地不可收拾。直到有一天,待我们子孙赶到时,父亲直挺挺地躺在那里。多少遗憾,多少惆怅,一切都走了……
  母亲把父亲一生钟爱的那只杯子郑重地放在父亲的墓碑前。每年的清明扫墓、春节前的祭拜等,母亲都提醒我们子孙带上酒,倒入父亲墓前的那个酒杯里,我也喃喃细语:“老爸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