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青
　　1958年10月底的北京，寒气逼人。
　　这天清早，和往常一样，昝凌从羊房胡同旁边的两层单身宿舍楼里走出来，北风呼呼地刮着，他双手插进黑色呢子大衣的口袋里，忍不住加快了脚步。
　　昝凌要去的航空仪表研究设计室位于后海北沿的第二机械工业部航空工业局院内，他是这里的室主任。
　　往年每逢隆冬时节，后海的冰层冻得很厚，他和同事就从冰上抄近道直接走过去。可是眼下气温虽低，后海还没有完全上冻，他只能绕到后门桥再走过去上班。
　　航空仪表设计室又叫第三研究设计室，位于醇亲王府的北府，老百姓称之为“大观园”。
　　昝凌匆匆走进熟悉的小四合院，一进门是五间房，两边东西各有三间，外面还有几间南屋。这个不起眼的地方，就是新中国第一个机载设备专业设计研究机构的诞生地。
　　打开朱红的房门，屋子里空空荡荡的，只有一张老旧的书桌，一个简易的书架。因为今天他到得早，院子里显得格外安静。
　　昝凌在桌前坐下，从抽屉里拿出一沓蓝色条纹的稿纸，搓了搓有些冻僵的双手，取下黑色钢笔的笔帽，对着笔尖哈了几口热气，十分郑重地写下了标题：“第三研究设计室目前情况及发展规划”。
　　望着窗外已经落光了叶子的老树，昝凌的思绪飞到了一年多之前。
　　1957年3月，航空仪表研究设计室在这里成立，创业之初，设计室只有这几间办公室，航空工业机载事业的这个小芽儿，实在太小了。
　　在一机部的大力支持下，设计室从哈尔滨、沈阳等地的航空仪表工厂抽调了一批既有坚实的理论基础，又有多年实践经验的工程技术人员和有娴熟技艺的工人师傅，充实了研究力量；随后，又购置和配备了一批必要的试制加工和试验用的科学仪器、机床设备，还在房舍紧张的条件下组建了小型试验室。
　　渐渐地，设计室从两人一间的办公室发展成了三个组——行政组、加工组、设计组。到了1957年底，设计室人员达到31名，拥有机床5台，仪器设备约100台的家当。加工间、实验室，也一个一个建立起来，历经筹备的千辛万苦，仪表设计室的大舞台终于搭起来了。
　　设计室未来的路怎么走？昝凌思索良久，提笔继续写道：“第一部分，完成任务的情况。1958年6项‘十一’献礼项目结果完成了11项，包括以下3项达到世界水平的仪表：
　　一是半导体直流升压器——供给航空无线电的电源，代替PY-11AM型直流升压机，体积、重量及成本都可以减少一半，最重要的是没有任何旋转部分及摩擦接触电路，使用寿命可大大延长。
　　二是统一型航空转速表——转速表指示器改用磁滞原理，工艺简化，性能提高，表盘采用百分数指示，在设计新发动机时采用，可以代替任何一种电动转速表。
　　三是飞行姿态表——这个表是苏联АГИ型人工地平仪的改进，是一种世界水平的仪表，但它有一个严重的缺点，即‘天地倒置’，使用颇为不便。我们采用了比较先进的原理结构，纠正了这一缺陷，使这个仪表更为完善。”
　　其实，作为总设计师，昝凌从未停止对技术的探索和追求，他带领设计室，通过科研锻炼技术队伍，逐步摸索自行设计自动驾驶仪的工作规律。
　　航空仪表设计室成立不到半年，遵循当时中央要求“军工产品从维修、仿制到自行设计的方针”，设计室申请资金40万元，开展了801磁滞电机研制、301地平仪改装、Tэ45转速表改装和磁放大器设计4个课题，成为我国航空机载专业最早的科研项目。
　　昝凌和韩宽庆、张守恒、蒋宗海、李沛丰四大工程师共同带领全室人员，承担了为东风107飞机研制自动驾驶仪，代号601的研制任务。这是设计室从研制元部件走向研制大系统的起点，也是发展历史上的重要转折，标志着设计工作从对单个仪表的改进设计跨入多部件的复杂系统的研究设计。
　　然而，这也是一块难啃的硬骨头！技术力量严重不足，全室各类技术人员不到40人，其中大部分人员还是刚刚走出校门的大中专毕业生，只有几位年纪大一点的工程师，也从未设计过自动驾驶仪。测试和计算设备十分缺乏，主要计算工具是计算尺和手摇计算器。加工力量更是薄弱，熟练工人不足，加工设备十分缺乏。
　　这一切难不倒有志于发展我国飞行控制技术的航空人，他们决心当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也就是从这个型号研制开始，设计室迈出了自主创业的第一步。
　　为了打好设计基础，他们首先抓学习，全室技术人员和部分工人积极参加自动驾驶仪工作原理与航空概论的讲座，昝凌和四大工程师轮流亲自授课。
　　设计室不断发展壮大，遇到了一些亟待解决的问题。昝凌接着写道：“我室现有人员120余人，使用面积约700平方米左右。根据现状，面积已达到饱和状态，我们过去提出订货的设备一旦到达，即无法安装使用，因此扩充面积已经成为当务之急。按照发展情况，我室很有可能在1960年初迁往西北。”
　　写到西北两个字，昝凌停下了笔，他想起了自己的妻子昝毓秀。今年是他们结婚的第六年，儿子昝励也已经4岁了，去年好不容易才把妻子从南京华东军区医院调到了北京301医院。最近几年自己因为经常随团出国访问、出差开会，全家人在一起的时间可能加起来还不到半年。去年在第九组和钱学森一起参加十二年科学规划讨论，就用了好几个月的时间。毓秀一个人带着儿子，实在辛苦。可是现在，一家人又要分开了。
　　他拉开抽屉，拿出一顶儿童小帽，这顶帽子还是前不久，他和吴大观、熊焰等一起到东德参加八国经济会议，特地给儿子买的。回来以后放在办公室竟然给忘了，明天就给儿子拿回去。
　　1958年是年轻的共和国蓬勃发展的一年：中国自己制造的第一台“东方红”拖拉机开出厂房；中国第一辆“红旗”汽车诞生；中国第一台“建设”号内燃电动机车试制成功。为了捍卫主权和领土完整，中国人民解放军炮击金门；中国志愿军完成了保卫中国安全和支援朝鲜人民的任务，全部撤离朝鲜。什么时候，中国自行研制的战机才能飞上蓝天，保卫祖国的国土防空，夺取战场前线的制空权？
　　想到这里，昝凌心潮澎湃地写下“我室发展的方向将以研究设计飞机自动操纵，发动机自动控制、自动导航及仪器自动器为主要任务，此外，我们也将考虑参与飞机仪表及操纵系统的总体规划、飞机电气系统的总体规划、航空雷达无线电、导航系统的总体规划……”
　　13页稿纸写完，昝凌热血沸腾。他忍不住脱掉了大衣，走到窗前，双手用力推开雕花的木窗，一股寒气夹杂着腊梅花香迎面而来，四合院里的腊梅花已经凌寒绽放。
　　冬天已经来了，春天还会远吗？新中国航空工业，未来可期！